2010年2月21日 星期日

一夜致富,真的能令你快樂?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好多好多次。我真的不敢肯定。事實上,我認為無論如何都要親身經歷一次,我才可以知道答案。如果有任何一間大學的科學家有興趣深入研究這個問題,我極之樂意成為受試者。即是說,研究人員可以先給我十億八億,然後追蹤我五十年進行深入調查,看看我有了一大筆橫財之後,在生活和性格上有沒有什麼大轉變。五十年後,我答應,我一定會寫一份非常詳盡的報告交予研究部門,絕不欺場。

早陣子英國有一對同居伴侶就率先實現了我的橫財夢。他們中了樂透獎,一夜間擁有五千六百萬英鎊身家。乖乖不得了!不過,挺掃興的經濟心理學家Dr. Chris Boyce便提醒他們(也順便提醒愛做發達夢的世人),一夜致富,不會令他們快樂。

他曾經比較中了二萬五千英鎊樂透獎的幸運兒以及參加了一個價值八百英鎊的心理治療療程的普通人,兩者的快樂程度。結果,驚人地發現他們得到的快樂竟然是一樣。如果單看牌面的金額,心理療程比得到橫財多出了三十一倍的成本效益。

除此之外,Boyce還強調,突如其來的巨額財富,會瓦解我們生活中本來抱有的期望,徹底顛覆我們的人生。例如中了獎後,大部分人會買豪宅搬家。以往的舊朋友也許會妒忌眼紅,也許會避開我們,免得被我們誤以為他們想從中分一杯羹。於是,我們故有的社交圈子便不得不改變。好啦,跟富翁一起的日子又不好過,因為當我們看到人家有遊艇、有私人飛機、有私人度假小島、有女明星陪伴在側,那區區幾億又如何夠花(這也能解釋陳振聰為什麼會貪得無厭)?於是,我們又會妒忌比我們更有錢的人。另外,很多人中了大獎後便會放棄工作。Boyce指出,游手好閒是令人失去目標和生趣的致命傷。加上沒有同事,跟社會的聯繫便減少,會逐漸變得孤僻。這等同退休人士面對不安和無從肯定自己的存在價值一樣。所以,大富大貴不會令我們的人生變得更快樂,頂多只會令痛苦沒那麼難受而已。我當然相信科學家,不過,若要我信服得五體投地,我絕不介意身先士卒做實驗的受試者。

2010年2月11日 星期四

命運就是機會

2010年2月12日

麗都美識

陳頌紅


每當我看到關於英國女作家喬安.凱瑟琳. 羅琳(J. K. Rowling,《哈利波特》作者)版稅收入又增加了幾多幾多(她目前的身家估計已經超過十億美元),我就跟那些酸葡萄作家一樣,一邊痛斥她其實不是怎麼偉大的文學家(因為照道理,偉大的人在生前不應該掙那麼多錢,通常是死後才名利雙收),一邊又在心底裏面恨得牙癢癢,巴不得自己能早她一步寫出《哈利波特》。但話又說回頭,當我知道她的《哈利波特》初稿曾經被十二家出版社拒於門外(不同報道有不同說法,有的說是九間),我又感到世事無絕對。誰知道呢?正如羅琳說:「失敗,才是你人生中最自由的經驗。」(噢!難怪我經常處於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狀態中)也許命運之神此刻已經拿着新鮮而熱騰騰的外賣盒,站在我家門外,隨時準備按門鈴也說不定。

為了證明偉大而暢銷的作家在起步階段都必定要經歷一些挫折,我到處搜尋資料。終於讓我在一本曼羅迪諾(Leonard Mlodinow)所著的《醉漢走路:機率如何左右你我的命運和機會》(The Drunkard's Walk)中找到一帖安慰劑。單從書本封面上的宣傳句子「哪些命運,你以為是必然,其實只是偶然;哪些機會,你以為是偶然,其實都是必然」,已經說到我心裏面去了,夠我慰藉靈魂。

書中提到,現今銷量已達三千萬本的《安妮的日記》(安妮.法蘭克),在一九五○年代得到的讀後感是「很枯燥」、「不認為它有機會出頭」。寫《動物農莊》的歐威爾也好不了多少,他的退稿信寫着「動物的故事在美國不可能有銷路」。葛里遜的《殺戮時刻》亦曾經二十六次被退稿。不但是作家,盧卡斯(George Lucas)向電影公司推銷《星球大戰》時,得到的回應是「根本無法製作」。後來二十世紀霍士以一千三百萬美元製作了這部電影,票房收入卻高達四億六千萬美元。所以《醉漢走路》作者曼羅迪諾的結論是沒有人能預測一件事情的成功機會,但是,「不管在什麼領域,成功人士都是同一類人—永不放棄的人。」這句說話實在很適合在年廿九作為鞭策之用。

2010年1月26日 星期二

造人不易

2010年1月22日

康和健

顧小培


《四庫全書》的總纂(總編輯)紀昀,在民間通俗故事中赫赫有名,近年內地有電視劇《鐵嘴銀牙紀曉嵐》,就是以他作為主角,其中內容但求有娛樂性,不一定是他的真實經歷。相比之下,紀曉嵐本身的著名筆記(短篇小說)作品《閱微草堂筆記》,書中所述的故事更為「俶詭奇譎,無所不載;洸洋恣肆,無所不言」。後人說他「測鬼神之情狀,發人間之幽微」;然則他生於清乾隆一代,身處前所未有最嚴厲執行「文字獄」的皇帝身旁,動輒得咎,為了自保,若想一抒己見,不能不借託一些荒誕的故事,其中「雋思妙語,時足解頤」,但「間雜考辨,亦有灼見」。紀曉嵐的時代以西曆算,相等於十八世紀後期,其時西方經歷了幾百年的思想黑暗時代,科學開始抬頭,現代科學的雛型理論,也開始傳至中國。其中,例如有關天體運行,中國人其時尚未有「地球」的觀念,但西方在這方面的學說已逐漸生根,被有識見之學者普遍認同;紀曉嵐在「前線」與外國人接觸,自能較平常中國人更早涉獵,他亦有將其理論收入《閱微草堂筆記》的小說內。在〈奇道士〉一文中,他先指出當時思想的謬誤:一般人在黃昏時望向大海,看見太陽在水平線慢慢落下,終於不見,於是以為太陽是掉到水中去了;然後自圓其說,謂「太陽真火,故入水不濡也」。紀曉嵐借道士之口解釋:「地渾圓如彈丸,水則附地而流,如核桃之皴皺」,這正是地「球」的樣子;又說「渾圓者,地無正頂,身所立處皆為頂;地無正平,目所見處皆為平」;在二百年前已正確地描述人與地球的狀況。至於日出之景,他指出「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則初見如一線;日將近地平,則斜影橫穿,未明先睹。今所見者,是日之影,非日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

人的識見與智慧,是一天一天慢慢地建立起來的。最早期必定是揣測臆度,憑主觀的意思推測,但鑽研下去,真相會一點點地逐漸顯現出來;到這時候,我們自當修正古人的言詞。在修正中,我們並不需要將他們的說話一筆抹煞,但亦不應頑固地抱殘守缺,以古人之言為金科玉律、一成不變。《聖經》〈創世記〉中說:「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裏,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我們仍可以接受「神造世人」這個大原則觀念,但不須拘泥於寫《聖經》這個人用的具體字眼:什麽「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裏」,活像是童話《灰姑娘》中的仙女,用神仙棒一點,南瓜變成馬車,老鼠變成車伕:這無疑是古人無知的想像。如果今天教會堅持地說神造人的細節過程必然是這樣,將不接受或有疑者判定為異端邪說,只會令人對「神造世人」這個大原則都動搖起來。〈創世記〉描述的情景是十分戲劇和形象化的,試想像,神手拿一撮泥土,將其塑成「人」的模樣,其細緻的程度是能看見鼻孔,再往鼻孔中吹,哪怎能令人信服?再者,我們現在知道生育的自然過程,在短短的四十個星期內,每一個器官從無到有,其中動員每一個細胞分化、增生、自滅,這絕對是「神」奇,但非一蹴所能及。

2010年1月25日 星期一

過度小心會變得了無生趣

2010年1月26日

麗都美識

陳頌紅


最怕「開口夾着脷」。

所以,選擇多聽,少講。

小時候在外頭只要說錯一句半句話,媽媽就會悄悄在我耳邊說「待會兒回家你就知道後果」,然後一踏進家門,藤條就往身上抽,所以我深深明白什麼叫做「多講多錯,唔講唔錯」的大道理。久而久之,形成了我「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的沉默寡言、小心翼翼性格。加上現在的伴侶實在太喜歡說話,往往只有他發表偉論的份兒,沒有我插嘴的空隙,我也樂得省一口氣暖肚。

美國塔夫斯大學(Tufts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Evan Apfelbaum 和Samuel Sommers在《心理科學》(Psychological Science)刊登過一項研究報告,指出凡事小心翼翼,謹言慎行,而且對美食、美色、華衣等自我控制能力都很高的人,無疑意志力堅定,值得嘉許,但與此同時,這種強橫意志力,卻有可能成為快樂人生的絆腳石。

研究人員邀請了一群白人受試者,其中一半首先進行一系列極度耗費精神的電腦測驗。目的是令他們感到筋疲力竭、頭痛腦熱,認知能力的儲量和對人的防範都因而下降。之後,兩批人都會跟一名黑人訪問員或者一名白人訪問員,討論種族差異的問題。在討論完畢之後,受試者要評價自己在談話中的互動以及感受,例如要把討論過程評定為不安、尷尬、難應付,還是享受等等。同樣,訪問員都要對受試者進行評分。

結果顯示,那些依然保持高度自制,說話小心翼翼,完全不會牽涉任何種族歧視字眼的受試者,無論是他們自己,抑或是訪問員的評價,都是「不安」或者「不享受」。相反,那些已經無力克制自己,開始口不擇言的受試者,反而感到過程輕鬆自在。黑人訪問員亦覺得不刻意控制自己去避免種族偏見的受試者,回答問題時會更直接,說話也更有趣,雙方互動比較多,所以過程愉快。而說話前總是想得太多的受試者,由於過度武裝自己,卻好心做壞事,反而更令黑人訪問員感到對方帶着有色眼鏡。

心理學家說,過度自我克制對自己和他人都會有反效果。所以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林黛玉會魂歸離恨天。

2009年11月2日 星期一

從紫蘇說起


香港得天獨厚,以其所處優越位置,吃的東西從全世界各地湧進來,幾乎沒有什麼食品是買不到、吃不到的;其中的限制,主要只在於時令。以大閘蟹為例,由我有記憶至今,每年必隆重登場,愛吃它的人從來不會失望,而且從衞生角度看,賣這東西的店家都頗有秩序,一隻隻蟹,整齊地放在冰箱裏,單憑賣相,已可令人放心。有人說,現今的大閘蟹素質,比較從前的大大差了,因為用的飼料不對。這裏面的道理說不清楚,內中不免有流言,既有人在傳,也有人在吃;只不過,大閘蟹是「明星」,總會遭受到一些特殊的批評。老實說,病從口入,吃進肚中的東西,必須小心選擇和處理,大閘蟹亦不能例外。吃之前,須小心檢視,死蟹絕不能吃,再洗刷乾淨,蒸的時候放進一些紫蘇葉,這些程序都是免不了的。為什麼用紫蘇?《金匱要略》〈禽獸魚蟲禁忌並治〉以紫蘇為治食蟹中毒之方。

紫蘇含豐富礦物質,在中藥中,被視為有疏散風寒、理氣和中之功。日本人將紫蘇入饌,在刺身及天婦羅中都有用到它;紫蘇也是日本京都七味粉原料之一。以中醫的理論看,病邪(風、寒、濕、熱)傷人,一般都先出現表徵。《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筋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死半生也」。在「邪氣輕淺」之時,可用「解表法」,使「邪」以肌表而出。解表的方劑之一,包括有「香蘇散」,能理氣解表、溫中行氣,主治外感風寒、內有氣滯、形寒身熱、頭痛無汗、胸脘痞悶、不思飲食;其中各成分,以紫蘇為主(君),輔以香附(臣)、陳皮(佐)、甘草(使)。

從西醫的角度看,「胸脘痞悶、不思飲食」是抑鬱病的徵狀。在日本,香蘇散這漢方(Kampo)本來已是用以抗抑鬱。上個月,日本北里大學學者報道,發現了香蘇散抗抑鬱的機制。腦組織有一個部分叫海馬迴(Hippocampus),其中的齒狀迴(Dentate Gyrus)負責分泌一個食欲素(Orexin)。一個人在抑鬱時,齒狀迴細胞分泌食欲素分量大大減少,也就茶飯不思了。香蘇散能抑制抑鬱對「食欲素細胞」的負面影響(Biol. Pharm. Bull, Vol.32, pp.1716-1722),憑的正是其中的紫蘇。

一組在日本大田原市國際醫療福祉大學的學者,發現紫蘇內一個叫「迷迭香酸」Rosmarinic Acid的成分,也能產生寧神(Anxiolytic)的作用(Nihon Shinkei Seishin Yakurigaku Zasshi, Vol.28, pp.159-167)。原來,迷迭香酸可以促使齒狀迴的細胞增生(Biol. Pharm. Bull, Vol.31, pp.1376-1380);細胞多了就能分泌更多「腦衍生神經榮養因子」Brain 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簡稱BDNF(Chin. Med. J., Vol.122, pp.1564-1569)。BDNF對神經系統非常重要,在學習、記憶、邏輯思考、情緒方面,有一個關鍵性的作用。西醫用鋰(Lithium)來治療抑鬱,其中的道理,也是在於增加BDNF(Mol. Psychiatry, Vol.14, pp.51-59)。

2009年8月31日 星期一

經濟不景,口味也變


不知道是否跟情緒有關。每當感到鬱悶,都對甜品極度苛索。深夜十一、二時都控制不了對巧克力雪糕的強烈欲念。已經很努力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例如看書呀,上網呀,寫稿呀,但偏偏在書上、在電腦熒光幕前,都會浮現出一杯杯美味雪糕,向我施以魔鬼引誘。終於不得不向欲望低頭,衝進廚房拿雪糕吃。有時候連續吃了幾個晚上,罪惡感很大,每次吃完都跟自己說,不要再買了,不要再這樣吃了,但第二天已經急不及待去入貨。沒有長出二百磅的脂肪,真的應該感激我父母的不胖基因。

英國《每日電訊報》的報道指出,向來都有研究認為,人在壓力之下或者情緒不穩時,會吃一些「舒緩食物」(comfort food),即是那些每次吃了都會感到愉快的食物。舒緩食物通常是比較高卡路里的食物,而且多數是一些陪伴我們成長的零食、家庭小菜,或者熟悉餐廳中的至愛食品。它們可以令我們緬懷昔日美好時光,所以治療作用在心裏,而不獨在口中。正如有人每天要吸煙、喝咖啡,都是屬於舒緩食物。

不過最新研究卻指出,當人們的生活面臨重大轉變,思緒感到不安和混亂時,反而會選擇一些平日少吃或者新口味的食物。南卡羅萊納州大學市場系做了一項實驗,他們要求受試者為兩個模擬人物—其中一人生活穩定,另一人即將有重大轉變—選擇兩種薯片,一種是美國很流行的薯片,另一種是英國的怪味薯片。大部分受試者都為生活穩定的人選了流行薯片,為有轉變的人挑怪味薯片。之後研究人員再要求受試者寫出他們人生中最大的兩次或者八次重大轉變(可以是好或壞的轉變),然後要他們挑選兩種薯片中的一種。結果顯示,生命中愈多轉變的人,愈喜歡選擇怪味薯片。研究人員再進行非食物測試,結果都一樣。經歷多重轉變的人傾向下載新歌曲,看新電影。生活穩定的人則喜歡聽喜愛歌手的歌,看已經看過的舊電影。研究人員解釋,面對改變時,例如經濟不景、轉換工作等,人們會有心理準備去接受不同以往的生活模式,所以會比平日開放,也更願意破舊立新,摒棄一些固有習慣,於是更有勇氣接受新事物和新經驗。

2009年6月19日 星期五

歷史何用?

早前有人說過,既成歷史,記來為何?這個問題不易回答。亦有人說,事隔多年,應該向前看。持這個態度的,相信亦大有人在。是的,隨着時日,不少人已經淡忘,即使是有記憶,評價可能有所不同,即使意見依舊,但人始終是有理性的動物,人性只是介乎神性與獸性之間,生活的壓力比生命的尊嚴,有時候的確來得更迫切。問題是,我們同樣接收到應該飲水思源的教導。這樣說來,讀歷史究竟有何用?

仿自然科學的鐘擺

不禁翻開買了一段日子未看的書,美國革命史專家Gordon S. Wood在2008年推出的著作The Purpose of the Past: Reflections on the Uses of History,書中輯錄了近幾十年他在《紐約書評》和《新共和雜誌》等刊物的部分評論文章。學術界愈來愈專門化,只寫着重技術細節的文章以爭取同行的認同,在各種學科也有類似情況,歷史學也不例外。然而,作者認為,為大眾而寫的知識文章,亦有其價值,而不經不覺,多年以來寫下的,就像對歷史學這門學問的演變的一個紀錄,其個人觀點就像帶讀者走過各種思潮的旅程。

自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歷史學界出現了一股新力量,從以往以政治大事件為主題的大敍事寫法,故事背景盡是王侯將相精英貴族大人物,改為描寫更多貧窮人家、受壓迫者、未能發聲者的人生百態,以社會史的角度,寫各種人類行為的現象。引起這一點的,當然跟社會科學模仿自然科學的趨勢有關。模仿自然科學的壓力,在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一直存在,歷史也不例外。

傳統上的大敍事,飽覽典籍文獻,旁徵博引,氣派宏大,卻難免引用別家之說較多,不可能真正做到對題材有極深入的調查研究。相比之下,微觀史沒有那麼大的野心,集中在別人以為很瑣碎的事情上,但起碼真正做到有足夠調查研究便有發言權,在一個小題目上成為專家,而且崇尚使用各種統計資料,最直接的是研究經濟發展、生育率、結婚率、死亡率等。

其他題材則可以從文化史的角度去處理,連人們生活中較為隱密較少啟齒的題材,例如性關係等,也自然成為研究對象,其他較易入手的,更是多不勝數,近年坊間不少閒書講不同瑣事的歷史,相信讀者不會感到陌生。

後現代加相對主義

事實上,歷史研究的取向也有其時代背景,以這股學風來說,除了模仿自然科學之外,更與六十年代興起的民權和女權運動相配合,而往後多年歷史學界在奴隸和女性的歷史題材,有明顯的成果出現。

也許事物的發展除了似是鐘擺,由一個極端走到另一極端。又或者,更像黑格爾和馬克思所說的正反合和辯證發展。說起馬克思,不能不提,上世紀流行的社會科學思潮,往往影響歷史研究的理論架構,當中曾以馬克思和佛洛伊德等人的思想為首,思想文化只為宣傳工具,為階級利益服務的說法,大家早已耳熟能詳。而自從七十年代起,則是法國知識分子如德里達和傅柯等人帶動的解構和後現代思潮。後現代風潮所到之處,像狂風掃落葉,原有的東西都有被破壞推倒之虞。

後現代加上相對主義,再加上基於目前的各式社會科學理論,可以說是歷史研究的大災難。後現代思想把歷史文本解構再解構,支離破碎少不免。知識分子中極為流行的相對主義,認為沒有真假對錯可言。至於其他社會科學,各有理論,大家爭相嘗試在過去找出支持這些理論,而並非對過去的真相如何有興趣。

在這種風氣之下,歷史不外乎只是說故事而已。你有你說你的故事,我有我說我的故事,並沒有哪一套較真或較好。把這種傾向推到最極端,自然令人覺得,歷史不就是小說嘛。結果是,真的有歷史學家嘗試寫小說,不幸地,作品被一眾圖書館分類為歷史。過去,歷史學一直強調和尊重對過去事件嚴謹求真的態度,如今蕩然無存。

在這個問題上,作者一方面明白所有這些都有其歷史發展的背景,但同時持有批評的態度。明顯地,他明白以往以政治史為主流的大敍事,有其不足之處,但發展至今天,完全由沒有方向的專技式瑣碎題材,又或者說歷史而不顧事實是否如此,在過去事件中各取所需地為現存理論服務的取態,卻是大為不妥當的。

事實上,這一點正是作者所強調的。由於歷史事件總是由各種成因有其背景而引起,跟一時一地的特點有關,未必很容易歸納出社會科學所要求的發展規律,故此未必是初學者所說的能夠提供什麼教訓。有時候,反而是汲取了這次教訓,卻又得到另一次教訓,避無可避。歷史不能夠簡單重複,不是自然科學,但卻有其獨特價值,就是讓人有所謂歷史意識,了解自己和自己身處的社會是怎樣演變出來的。

歷史意識,道德抉擇

誠然,有了這種認識,不等於可以像社會科學般聲言能夠操縱人類行為和改變未來。相反,讀歷史讓人從思想上設身處地體會到過去之所以為過去,是可以跟現在我們的觀點大為不同的,故此將來也大有可能是一個很不同的將來。如果要說歷史的用處,以上這一點,正是科學所不能提供的。

作者說得好:「意識到歷史過程的悲劇性,不等於就是悲觀的,亦不否定個人為其行動的責任,事實上,讓人意識到本身環境如何局限他們,這種歷史意識反而讓真正的自由和道德抉擇和智慧成為可能。」

當然,人是幸運的,痛苦記憶短過快樂記憶,否則難以生存下去。更何況,人可以選擇忘記!有人說,人最大的煩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以後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多開心!他們甚至想像,有種酒叫「醉生夢死」,喝上便可忘憂。然而,如果真有這個希望的話,不好意思,其實醉生夢死只是一個玩笑,愈想忘記,反而記得愈清楚。人生有多少個十年?看你說的歷史有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