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9日 星期六

城市人業餘耕種

2011年7月9日

毛羡寧 回眸英倫

城市人業餘耕種

踏進七月,不少人都在談論做什麼暑期工去充實利用時間。回想起自己大學畢業前所選擇的暑期工太過理智,只是為了累積工作經驗和賺取來年的零用錢,比起在哈勞斯百貨公司做化妝小姐、到蘇格蘭古堡扮演歷史重演的臨時演員、或是到澳洲牧場剪羊毛的英國朋友沒趣得多。人生不過只有幾個暑假可以為所欲為地做些小工,不喜歡的也不必要填在履歷表,現在所做的正職兼職不能太隨性。坐上了「事業快車」,想要轉彎或是停下來就毫不容易。

推動有機種植

有些暑期工足以改變基本的生活習慣,得到的經驗能成為別人一輩子談論的話題。好像大學朋友史提夫十六歲時曾在農場撿雞蛋,從此以後看到雞肉和雞蛋便自然想嘔吐。他像是身材魁梧的超人,而雞就是氪晶石,能令他軟弱無力。史提夫形容籠裏的母雞彼此交叠的踩在對方身上,發出淒厲的啼叫。他想伸手餵雞和取雞蛋,只會換來母雞抓狂地拍翼亂啄。養殖場排滿了層層疊疊的雞籠,因為擠滿蛋雞,地下堆積的糞便和羽毛已經沒辦法清除。農場工人用消毒劑噴灑雞場維持衞生,但雞糞和阿摩尼亞的味道仍然在空氣中瀰漫,頑固依附在史提夫的衣物上。雖然他後來沒有變成素食者,但卻推動有機種植,幾年前一個七月天帶我到倫敦北部Hampstead Heath的Fitzroy Park田園看他所種的蔬果。那天雨後放晴,我皺着眉,用芭蕾舞員腳尖站立的姿勢踏上潤濕的泥土。我怕太陽曬傷,更要餵蚊子,戰戰兢兢地把衣帽將全身遮蓋。史提夫揑一把汗說:「不要怕,這裏即使是蚊蟲都是有機的!」

英國種植瓜菜的地方不單是自己的後花園,還有這種屬於政府的配額地(allotment)。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倫敦響應國家「Dig for Victory」以耕種來自足為口號,為要減低戰亂間饑荒的問題。近年有機和綠化種植逐漸成為健康生活的主流風氣,吸引了許多名廚、嬉皮一族、退休人士自耕自食。首都的土地當然得來不易,以Fitzroy Park配額地為例,申請者等候時間可長達四十年。倫敦市長Boris Johnson曾提出把大厦屋頂改成配額地來種馬鈴薯和小椰菜,用作2012年奧林匹克選手的膳食。這是不是政客不經思索的自我宣傳?倫敦歷史最悠久的配額地Manor Garden Allotments已有一百多年歷史,卻在2007年夷平了,原因不就是要配合東倫敦奧林匹克運動場的建設!

從配額地的產物和布置,可以看出園主的個性。史提夫只種易於打理的瓜和豆,不怕遇上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泥土的酸鹼度偏差,即使夏季天氣好,一下子長出了兩個月也吃不完的瓜果,都易於貯藏。有些人種花卉、草莓等色彩鮮艷的植物,在旁邊放上表情豐富的花園地侏。他們每星期來打理園地一兩次,跟配額地的鄰居交換心得,慢慢成了工作和居住範圍以外的另一個社區,不用像中國詩人陶淵明般,藉追求田園的精神自由「辭官歸故里」,仍能在大城市開闢愉悅的天地。我看吃得胖胖的小蟲在葉子上大搖大擺,似乎的確特別友善。

除了工作,我的生活還有什麼?

耕種的勞動令我想起了做工。「除了工作,我的生活還有什麼?」台灣作家買買氏所寫的《棄業日記》有這句話。買買氏曾在一家法商廣告公司擔任資深文案員近十年,在台灣和美國曾獲得廣告獎,可是她想到自己一輩子最精華的時光都賣給了工作,不甘過着「出生、上學、上班、上班、上班、上班、退休、進棺材」的人生公式,便離開了職場,到台東和台南的生態農場不拿工錢替農民打工。聽來好像是遇上「半中年危機」、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典型例子。再看下去,她寫到台東麻豆區農場主管怎樣保育螢火蟲和樹蛙棲息地,堅持種野蓮不用農藥、不施化肥,但沒有因繁複的工夫而提高價格,有一年收入不到三萬台幣。另外,台東羅山村有一位原本當電視編導的女孩子,拍攝台灣各地議題期間發現農村青年人口外流、農田逐漸棄耕等情況,其實是自己家鄉所面臨的問題——「自己家的問題不先解決,怎麼解決別人家的問題?」她就辭掉工作回鄉發展水稻,種植有機米。買買氏也遇過一位時常到不同地方、要過無拘無束生活的人,可是對方腦袋似乎從來沒有改變,仍是妒忌人家的成就、抱怨自己不為時用。許多人棄業是因為工作不如意,有些渴望休息、去旅行,有些為了逃避現實;充滿愛心去為世界、為別人無私地付出的勇氣,是知易行難的信念。

換了是我,我願意這樣冒險嗎?也許所有職業基本上都是一種耕種——放多少心思栽培、除去多餘雜質,就有多少收成。不用棄業轉行,也能在自己崗位上,找到人生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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